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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延巳闲情词的别样境界
晚唐五代诗歌大势已去,词却是遍布幽芬。尽管这个时期留给世人的词作不多,但从艺术创新的角度而言,其对词史的贡献而言,南唐的君臣们可谓功莫大矣。无论是花间派还是南唐派,皆在风云变幻的现实世界里更加醉心吟赏内心情感的圈圈涟漪,抒写那无尽的爱与悲愁。在词由唐而宋的发展道路上,词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抒情文学的转变过程中,南唐的地位可以比作诗之晋宋,是个不可替代的关键期。可以说正是在这个时期完成了由伶工词向士大夫词的转变,正是在这个时期,词的“堂庞”和“眼界”实现了第一次扩大。
冯延巳(903-960),字正中,又名延嗣,广陵(今江苏扬州)人。据夏承筹《冯正中年谱》记载:“冯延巳学问渊博,文章颖发,辩说纵横,工书喜词,而且还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之一,可谓多才多艺”。南唐先主李璟很欣赏他的才华,封为秘书郎,让他陪伴太子李煜。喜欢词的李璟也对他也很器重,即位后,自中书侍郎拜相。冯延巳是五代词中大家,与晚唐温庭筠、韦庄,鼎足而三。他首开南唐词派,开始了从花间到南唐质的飞跃,影响及于宋初。清末冯煦在《唐五代词选叙》中说:“吾家正中翁鼓吹南唐,上翼二主,下启欧、晏,实正变之枢纽,短长之流别。”对于冯延巳在南唐词及五代北宋之际词派衍变中的地位与作用,作了确当的评价。
一、“闲情”作为词的共同主题在冯延巳词中的表现
南唐词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段风月,一番闲情。当然不必上升到爱国主义的高度,也无需贬低为一味的荒淫之作。它更多的是抒写闺怨之情,有的是真情、真诚和善良。而没有高深梗慨之气。当然,“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老地荒未必消得了一个情字,人情亦是文学的基础,正如欧阳修《玉楼春》中所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南唐词中的风花雪月在中国的文学历史上有其独特的一片天地。在情感表现上,“花间”词人们以一首首纤纤细腻、绮艳、温婉的风格,抒写这无限的爱恨情愁。这种风格经两宋的发展,词应写闲情真成为一个广泛的共识。
晏殊、欧阳修作为北宋前期小令词的代表词人,他们主要继承晚唐五代的词风,以柔美婉丽见长,融入了清雅的文人意趣。晏殊词内容不离传统题材,主要表现优裕生活,闲情逸绪。晏殊身为太平宰相,一生志得意满,其词大多是娱宾遣兴、流连光景之作,是一种极端贵族化的审美情趣,但也反映了北宋升平时代富贵阶级特有的从容自信,与五代的醉生梦死不尽相同。如其最有名的闲情词《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欧阳修与晏殊同为宋词传统流派的开山始祖,并称“晏欧”。他视词为“聊佐清欢”的末技小道,他的词也大都固守“词为艳科”的藩篱,大多写男女情事、相思离别,其中也不乏艳冶之作,表现出作者风流蕴藉的另一面孔。其代表作品《踏莎行》(候馆梅残)、《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
李中主的词:“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种细雨迷梦、梦幻迷离、“远”、“寒”的感觉世界,以及全词中所暗示的众芳污秽、美人迟暮之感,都是当时词人们的闲情玩赏境界。而后主李煜的词,则就像他的人生境遇一样,有欢乐和痛苦的两极世界构成。其亡国前的如“笙歌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红日已高三丈透。”亦是表现“闲情”这一主旋律。而亡国后,因其身为亡国之君的特殊政治境遇,造成巨大反差,以致只有“梦里”才能“一晌贪欢”。
冯词《阳春集》作序者陈世修称冯延巳“其思深词丽,均律调新,真清奇飘逸之才。”另一作序者冯煦说:“其旨隐其词微……其忧生念乱意内而言外。”又转引刘融斋的话称冯词“流连光景,惆怅自怜,盖亦飘扬于风雨者”。冯煦认为冯延已之所以写抑郁倘恍的作品,是因为国事衰微,中主李璟又不能理政强国,自己负其才略,又不能有所匡救,危苦烦乱之中,不能表达出来的忧虑都用词来抒发。
冯延巳的主要活动和创作时期是南唐前期尤其是中主在位的近二十年时间里。这个时期乃是南唐较为繁盛安定的时期,也是冯延巳仕途亨通之际。这也就构成了冯延巳词创作的大背景。据陈世修《阳春集.序》记载:“公(冯延巳)以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宴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谓娱宾而遣兴也。”可知冯词多是在宴集活动中创作的,以其士大夫文人的敏感和宦海浮沉的经历,率先将家国之思,人生之慨融铸于词,率先言寄托于原本“缘情而绮靡”的词的创作,以美人香草闺中愁情体现其忧患意识,并以蕴藉含蓄的艺术手法把词提高到“堂庞特大”之境界,一洗花间之脂粉而开南唐之闲情,于“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的清音中抒发若隐若现的郁闷、痛苦与执着。如其著名的《鹊踏枝》中的一首: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读这首词,表面看来也是写伤春的情感,写节候变迁给词人带来的郁盘不解的愁思。但我们能感受到词中所抒写的那份闲情、新愁和惆怅虽均为无端涌起的情思,却是那样的缠绵深沉和幽微细腻。
另据马令《南唐书.冯延巳传》记载:
元宗(李璟)乐府词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李璟)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
这种君臣之间以戏谑为欣赏的态度和关系,可以看出冯词的“闲情”韵味。因此,从总体风貌上看,冯词并未完全摆脱“花间”题材范围,仍是写男女相思之主题,表现女性的幽怨与深情。和其他唐五代文人词一样,冯延巳也没有兴趣去表现丰富复杂的现实生活和时代风云,而是把主要笔墨倾注于描写其富贵享乐生活,抒发其伤春悲秋情怀。从他的词中,我们仍能感受和领略到较明显的香艳之态和脂粉之气。也就是说,冯延巳的词并没有完全突破“花间、窠臼、艳科”范畴,这也就是王国维所说的冯词“不失五代风格”的原因所在。
此外,冯词其他《采桑子》、《酒泉子》、《临江仙》、《清平乐》、《归国谣》、《更漏子》、《抛球乐》、《三台令》等无不围绕“闲情”这一大方向而创作。
二、冯延巳在“闲情”词中注入的不同情感内容
细细品读冯延巳的词,不经意让我联想起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川端康成表现出的是 一种对人生孤独的深悟和悲哀,充满着一种忧伤和冷漠的美。在川端康成的眼里,美是短暂的,任何美的事物都没有永恒,都要回归到残败的结局,他所描绘的美总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川端康成笔下流露出的是一种古典式的哀伤,是一种对逝去的文化和生活的无穷追念和缠绵,如他的作品《古都》,就好像一幅晚秋落叶的油画,其深沉的内涵和无止境的凄凉,深深地感染了我。同样,冯延巳的词也喜欢用一种转瞬即逝的美来再现人生的悲凉。如他的一首《采桑子》:
笙歌放散人归去,独宿江楼。月上云收。一串珠帘挂玉钩。
起来点检经由地,处处新愁。凭仗东流。将取离心过桔州。
这首词是作者旅途中的人生感受“笙歌放散,热闹的场面离人而去,剩下的只有词人独处时在玩味人生。人生就如同经由地,处处新愁,只能是任凭江水东流,怀揣离心,又过桔州,从而又迎来一段新愁。命运的神秘和不可捉摸,尤其是中国文化氛围下中国古代文人须臾不可捉摸的命运,确实给冯延巳的人生和他的词增添了几分苍凉。
从冯词中表现的情感来看,他把忧愁表现得更深、更广,写出了人生愁苦的持久性、连续性。仍是《鹊踏枝》中:“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好不容易把旧愁抛却,原以为此后人生不再有忧愁烦恼,谁料想每到春天,新愁又袭上心头。年年日日,闲愁都挥之不去。天天在花前饮酒,应该是非常快乐逍遥,可每饮必醉,连美酒都无法消解,足见闲愁的沉重。镜子里朱颜消瘦,面容憔悴,也是闲愁所致,进一步写出了闲愁的沉重。“日日”强调闲情的连续性,“年年”强调愁苦的持久性。因而词中主人公追问寻思:为什么新愁年年都有?这的确是个难解的人生疑问。时至今日,现代人也不是年年都有新的人生郁闷吗?曾流行一时的歌曲《最近比较烦》真实写照。虽然郁闷愁苦的原因不一样,但人生的郁闷忧虑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不招自来。冯词还写出了愁苦的广泛性。如:《鹊踏枝》中“可惜旧欢携手地。思量一夕成憔悴。”“现实的苦闷无法开解,于是回想往日的快乐,借此来转移心理注意力,缓解一下当前的情绪。当年与爱人携手欢会的情景,顿时浮现眼前,是那么温馨,那么惬意。可惜这一切都成为过去,欢乐不再有,欢会难再得。不知不觉地,一夜之间,相思之苦,就把人折磨得憔悴不堪。人的一生,常为情所苦,为情所困。”再如《采桑子》中“旧愁新恨知多少,目断遥天。独立花前。更听笙歌满画船。”主人公独立花前,眼望远处天空,呆呆出神,旧愁未消,新愁又生,都一齐涌上心头,天地之下充塞的都是愁苦。而此时此际,湖中画船又传来阵阵欢乐的歌声。别人的欢乐更增添了主人公的烦恼苦闷。这正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冯延巳笔下的 ‘愁’,常常与欢乐结合着写,特别是表现出一种欢乐过后预示着一种新的愁苦,一种由乐转悲或乐极生悲的情感体验。”由此写出了人的心理、情绪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因为人有忧愁,也有欢乐,如果永远都是忧愁,而没有欢乐,没有慰籍,那么人生就太沉重、太悲伤、太单调了。失落的爱情之所以值得留恋追忆,是因为爱情失落或离别前双方都体验过爱情的幸福和快乐。所以冯延巳在写爱情的失落,离别的苦闷同时也关注曾经有过的欢乐:“历历欢前无处说,关山何日休离别。” (《鹊踏枝》)“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抛球乐》)“倚瑶琴。前欢泪满襟。”(《更漏子》)当然,快乐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孤独苦闷和离别的感伤。如:“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鹊踏枝》);“笙歌放散人归去,独宿江楼”(《采桑子》);“欢娱地。思前事。歌罢不胜沉醉。消息远,梦魂狂。酒醒空断肠”(《更漏子》)。这种由乐转悲得心态,是冯延巳特具得一种忧患意识,也是冯词开拓出得一种新境界。因而与花间词人相比,冯延巳多了一层生命忧患和人生悲凉。
与同时代的其他词人相比,同为写愁,温词表现的是爱情的苦闷,它是一种人类共通的心绪,具有普泛化,这种苦闷也是确定的、明白的。李煜词则由个人的痛苦而感悟到人生痛苦的普遍性和不可避免性,其中痛苦的内涵性质也是确定的。而与温词、李煜词不同的是,冯词笔下的愁是朦胧的、无法界定的。他词中的忧愁,具有一种超越时空和具体情事的特质,朦胧迷茫、含而不露。如前面例举过《鹊踏枝》中的“闲情”,就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一种什么样的愁。这里的“闲情”已经没有具体所指。它是那么飘渺不定,那样不可捉摸,又是如此溢于言表,时时荡漾在词人心头。这已经完全不同于花间词人所构筑的那个浓艳密丽的暖香世界,南国水乡和感官刺激所带给他的也不是花间词人感受到的愉悦,而是让人感到一丝寒意,一种人生无常的慨叹。在这里,情爱已经退居到了次要位置,词人所表达的不仅仅是男欢女爱,相思离恨,更多的是对苍凉人生的深悟和悲哀。此外,“旧愁新恨知多少,目断遥天。”(《采桑子》)要问是哪些旧愁新恨?作者无意点明,我们可从多角度联想。“愁心似醉兼如病,欲语还慵。”(《采桑子》)词中只说“愁心”,但因何而愁,不说破,不点明。“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采桑子》)词中抒情主人公,是男性还是女性,很难判别。作者也无意于点明,因为他所写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种人生中常有的、说不清的忧愁苦闷;一种若即若离的人生忧患意识。
正是这种独特的“闲愁”,使得冯延巳成为混乱的五代十国中一颗重要的星星,奠定其在词史中的地位,而成为其后晏、欧的榜样,对北宋词坛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三、冯延巳“闲情”词在艺术境界上的独特之处
词和诗是两种极近的文体,古人谓词为“诗之余”,有其一定道理,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诗和词的这种血缘关系。这这就注定了词在进人个人抒情领域的时候,必然要受诗的影响,向诗学习。这一点,体现在冯延巳的词中,就是对词抒情艺术境界的建构和确立中,既有着向诗歌抒情传统的认同与回归,同时又有所超越和变革。
王国维曾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写真景物、真情感并不难,但仅仅是客观真实的写景如温词者,或仅仅是主观真实的抒情如端己词者,都不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意境或境界。所谓意境,必须是情和景、主观与客观的浑然一体的结合。而冯延巳的词即是重视境的设置,又重视意的创造,达到了“情景浑融、意与境浑”的境界。因而王国维认为冯延巳的词风“深美闳约,堂庞特大”,艺术成就比温、韦还要高。
我们先来看“情景浑融、意与境浑”在冯词中的表现。冯延巳在创作这类词时,常常借助外界的景物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无限闲愁。如《采桑子》:
中庭雨过春将尽,片片花飞。独折残枝。无语凭栏只自知。
玉堂香暖朱帘卷,双燕来归。后约难期。肯信韶华得几时。
全词上阙以春尽花飞,道出主人公折枝无语的孤独形象,下阙则以乐景写哀,用“玉堂香暖、双燕来归”等富于刺激而热烈欢快的氛围,来抒发埋怨对方失约,感慨韶华易逝的悲怨心绪。触景生情、情随境生,情于景两者相摩相荡,共同构建起悲怨惆怅,含蓄蕴籍的审美境界。
冯词中另一惯用的手法是情景相融。冯延巳在创作这类词时,心随物转,物随心动,做到情景相触而难分难舍。如《鹊踏枝》:
萧索清秋珠泪坠。枕簟微凉,辗转浑无寐。残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练天如水。
阶下寒声啼络纬。庭树金风,悄悄重门闭。可惜旧欢携手地。思量一夜成憔悴。
此词以“萧索清秋”为背景,写出了主人公因思念对方,辗转无寐的悲怨心理。开头一句就情景兼融而笼贯全篇。接着词人以“枕章微凉、月明如练、阶下寒声、庭树金风、深闭重门”的孤寂景象,充满寒意地渲染了这种悲凉的气氛。最后以“思量一夜成憔悴”点醒全篇。近代著名词评家愈陛云评这首词:“写景句含婉转之情,言情句带凄清之景,可谓情景兼得”。非常精辟地指出了冯词构建感情境界的艺术方法。
冯延巳词构建造感情境界的另一手法是“比兴寄托”。在词作中大量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并取重大成就的词人,冯延巳是第一个。一般说来,情景交融和比兴寄托是建构感情境界的两种不同方法,前者所创造的是含蓄蕴籍的实象境界;而后者所创造的是言此意彼的虚象境界。如:《鹊踏枝》: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人间词话》说其:“由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我之色彩。”清人毛先舒非常欣赏此句,说此词富有层次感,而且层层深入,意境浑成。
冯延巳的比兴寄托,几乎又全部同时采用了情景浑融创作方法,两者相互兼容,相得益彰,从而创造了既形神兼备又虚实相生的审美境界,这是冯延巳比兴寄托词的一个重要的艺术特色。如《鹊踏枝》: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
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响凭栏人不见。蛟绢掩泪思量遍。
这是一首借闺怨以寄寓作者“忧生念乱”的作品。首句“落梅”的意象既是以景兴情,又具有象征意味。“楼上春山寒四面”更是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据清吴任臣《十国春秋》记载:当南唐国丧失江北淮南大片土地,而李后主还一味沉湎在奢糜享乐之中时,中书舍人潘佑曾作词以讽,有断句云百“楼上春山寒四面,桃李不须夸烂漫,已失了春风一半”。由此可见,“山寒四面”在当时就成了国危运衰的象征,表现了词人忧危念乱的焦虑情绪。整首词在象征中包含了以景兴情、缘情造境的方法,因此全词包孕了非常丰厚的审美意蕴。
在情感基调方面,冯词又在“花间词”浓艳热烈和浮靡浅俗的风格情调之外,表现出一种偏于幽冷哀惋的感伤情调,呈现出一种较为雍容雅丽的艺术品味。“花间词”多写闺阁庭院、宴嬉逸乐、男欢女爱之情,往往刻翠剪红、珠光宝气,偏于浓烈绮丽,浮靡浅俗,缺乏深厚的意蕴和高雅的情趣。冯词却一定程度地改变了这种“花间”情调和风气。他的词虽然不无富贵享乐生活内容的表现,但写得更多的乃是人生不如意,生活不美满式的忧患意识和感伤情调。如上文所举“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绕阶虫声芳草歇,愁肠学尽丁香结”,“旧恨年年秋不管,朦胧如梦空肠断”,“起来点检经由地,处处新愁”,“旧愁新恨知多少,目断遥天”等等,不胜枚举。王国维《人间词话》指出冯词“和泪试严妆”形容他的词品,其意是说冯词擅长以浓丽之笔写悲凉之情,犹如女子之有“和泪”之悲却偏作“严妆”之丽。也可以这样理解,即冯词表面虽不失浓丽之态,而内里却颇具悲愁之情。可以说,冯延巳的词进一步奠定和加强了唐宋文人词的感伤基调和悲惋风格。不仅如此,冯延巳还以他全面的艺术修养和高雅的艺术情趣,将唐五代文人词的发展推进到一种更为含蓄细腻、雍容圆润、典雅清丽的艺术境界,一定程度地提高了词的艺术品格,加强了词的审美特性,成为宋初词坛的审美追求。
结语:
以上是对冯延巳闲情词别样境界的主要概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特殊的时代造就特殊的文学,冯延巳的词篇是在国家面临必然灭亡命运,作者本人在政治上扮演悲剧角色时刻产生的。他的作品充满了怅惘的气氛,凄枪的情调,深广的忧思。他的小词,从侧面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生活,比五代一般词人的作品,境界较为扩大,心灵中的矛盾冲突更趋强烈。他的创作,为使词渐渐从相思别离的小圈子摆脱出来,为词体表现更多的生活内容与情感,开辟了道路。北宋刘分 《中山诗话》说:“晏元(殊)犹喜江南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晏同叔(殊)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都从不同的角度说明了冯词对晏、欧的影响。因而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评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实是非常精辟的概括。
上面是别人的一篇论文,被我阉割了,下面则是一本书的节选。
《二十世纪隋唐五代文学研究综述》——〉第十四章 唐五代词研究——〉第五节 温、韦、冯词研究——〉四、冯延巳及其词研究
冯延巳是五代词人中的佼佼者,其词作的成就及其在唐五代词史上的地位都很高,所以备受本世纪学界的关注。人们不但对其生平进行了较为细致的探讨,还对其词作的艺术风格和成就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作了较为全面、深入的分析和研究。
生平研究 在生平研究方面,夏承焘的《冯正中年谱》对冯延巳一生的重要行事和创作活动作了非常细致、具体的考证,到目前为止仍是最为完备、可靠的。相关的文章还有劳季的《巳、己之乱何时了》、季续的《关于冯延巳的考证》、杨琳的《冯延巳还是冯延己》等。
冯词研究 本世纪有不少文章是专论冯延巳词的艺术风格、艺术成就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和影响的。如王信之的《冯延巳的词》、施蛰存的《读冯延巳词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3月版)、詹安泰的《冯延巳词的艺术风格》、叶嘉莹的《论冯延巳词》、《冯正中词的成就及其承前启后的地位》、《冯延巳词承前启后之成就与王国维之境界说》、杨海明的《论冯延巳词》、张自文的《开宋词风气之先的关键人物――冯延巳》、《冯延巳词的审美价值》、陈如江的《冯延巳词论》、郭素霞的《论冯延巳词的历史地位》等。
其中詹安泰文指出,把男女关系作为抒写的主要对象,写离别,写怀念,触景生情,睹物兴感;这是冯延巳和" 花间"词人共通之点。可是,冯词较少女人的容貌体态的刻划,较多身世的凄怆感慨的抒发,取材较丰富,境界较宽阔,表现手法也较多变化,开阖动荡,笔端灵活,思深力锐,层析特多,若有寄托,若无寄托,不少含蓄,耐人玩索;这一切,却是冯延巳特有的艺术成就,不能完全和"花间"词人等量齐观。叶嘉莹文认为冯延巳词吸取了温庭筠和韦庄两人词作的优点,又开拓出来了一个更高的更深的成就。冯延巳词一方面像韦庄词一样给人以直接的感动,很强烈的感动;一方面又像温庭筠的词一样,给人丰富的联想。他认为"冯延巳所写的是一种感情的意境,韦庄所写的是感情的事件。"他写的"完全是感情的意境给人的感发","不是韦庄的情事,不是温庭筠的字句上的语码的联想,纯粹是一种感发的生命。"冯延巳词的这种特色对后来的晏殊和欧阳修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冯延巳是词的演变、变化的一个关键性人物,是演进的枢纽,是长短句中建立了一个流派的人物。杨海明文认为,冯延巳的词中,糅和着时代的、地域的因素,又有个人对于词风的新创造,从而造就了一种新风貌:"真"、"深"、"雅"。它是《花间》词风的继续,又是对《花间》词风的"提高"――这种"提高"正是沿着正统士大夫文人所欣赏的方向的一种提高,所以很快就被北宋初期的晏、欧等人所继承和发扬。冯词虽然题材仍嫌狭窄,但在意境的深刻和细腻方面却是有所开掘的;特别是,它所凝聚着的那种深符后代士大夫文人艺术脾胃的"雅致",更深深地吸引和影响着很多的读者和作者。这些,就是冯延巳词在唐宋词史上的主要贡献。张自文从三个方面探讨了冯延巳词的美学价值。他认为"冯词的表层意象,无论是欢乐还是愁苦,无论是热烈浓艳还是孤寂冷漠,都是一片优美的世界";"冯词的感情境界呈现出悲剧的优美,感知者陶醉于淡淡的悲伤中获得情感的升华",这主要得力于词人"以乐景写哀"的手法和词中俊朗高远的意象;"冯词的深层构造里展示给感知者人生的启示――热爱痛苦和孤独的生命。"
词集整理 本世纪对冯延巳词集进行整理和考辨的成果则有孙人和的《阳春集校笺》、陈秋帆的《阳春集笺》、秦惠民的《阳春集校笺选载(上、下)》、曾昭岷的《手校阳春集笺》、《冯延巳词考辨》、谷玉校点的《阳春词》、黄畲的《阳春集校注》等。
来源: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540448&PostID=9655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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