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知已——冯时可

冯儒山

       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生卒年不详，松江华亭人。隆庆五年进士，先后任过广东按察司佥事、云南布政司参议、湖广布政司参政，贵州布政司参政。冯时可的父亲是明末著名的“四铁”御史冯恩，冯恩是因为斥责大学士张学敬，方献夫和都御史汪宏而触怒朝廷，差一点被杀头,被人们称为铁口、铁膝、铁胆、铁骨的“四铁”御史。
       冯时可一生没做过显赫的大官，他本是首辅张居正的门生，却不肯附合张居正的权势，因此并不受张居正的重用。冯时可一生淡泊名利，酷爱文学，他与邢侗，王稚登，李维桢，董其昌被誉为文学“中兴五子”。冯时可也和邢侗一样不善治家理财，他将自己的宅田让给兄弟，自己四处飘泊。晚年罢官回乡以后；家徒四壁也是经常以写字卖字维持家用。冯时刻写的《五子赞》被《邢氏家乘》收录在艺文志中，全文如下：
     “万历乙已冬，余以待补诣燕道广川，值河水结青雀，不得前。州守移余马氏舍馆焉，闲居雅游，程给事公业因识。公业所善友张仲仪，其人高，自置目无上驷，独心仪晋陵王征君稚登、云杜李宪长维桢、犁邱邢参知侗、云间董学宪其昌及不肖时可。类其诗曰“中兴五子”诗。余览而诧曰：何仲仪得我肺本，若车辙符节哉。征君弃史局还隐吴市，与余同为寓公，李董二君皆从故太史外迁，累客昊习。余独邢君希，接羽而篇泳流传相耳，辄相臭味。四君子者才藻同气，谊同郁塞，沉浮同而。不肖刻鹄庶几，仿佛仲仪知言哉。居有间，邢君来自黎邱，余告之，则跃然曰：是余志也。函之良久，子之来天赞耶。邀天之灵与子刑牲相要，无紫兰青松自剪，尚赖子之力，以九合三君子也。余唯唯窃谓：人生大块，庠稊米而空野马耳，惟神则    三界而匹两仪，故以形处则浮萍在水，以神友则龙合。在天若夫莽苍，周道班荆，击鼓悠悠，忽忽能不以形周旋，而以神相殷荐无几矣。是故家怀同气，国怀同志，同气本亲，同志本天，志为文章，天所珠尺所联也。假以不驭之乘，群诸不朽之囿橐①，龠递传鼓钟遥应，冰壶相     于千秋，明月相通于万里。况乎，接衽熙朝②，盍簪③明书，年差雁行，地连鱼齿，精神肝胆，埙篪④琴，岂顾问哉。因为五子赞，以复子愿仲仪，其他荐绅鶡冠，实繁有俊，或地望高，或齿行后，欢愉感概，风马差池，未敢，概挈，则有国宝艺苑诸编，别记载矣。
于昭我明，泰运方    。有      者弁，竭厥相肩。孰云有斐，正始茫然。至于孝皇、醖酿陶甄。李何崛起颉颃翔鸢。鸿蒙坐坼，草昧除镌七子用衍，滥觞成川。历下天矫，奇造雅捐。琅琊    ，文艳枝骈帜標后生，浮气若颠。萑苇沦波，淠淠不蠲。吾党四子，宏构云骞。晋陵有王，清琴启弦。遗情春台，趾不履膻。灸鼓流膏，洒翰飞烟。沉思劲力，老将攻坚。邈矣龙标，骅骝失前。李也张楚，白雪芳荃。弱冠虎闱，摅藻掞天。高调起衰，妙解通元。秉铎分符，裁决便便，屏篁婀娜，尘色不沿，邢振河间，目牛无全，秦腴汉俊，草圣诗仙，灏    鸿洞，岂直笔笔，游刃引割，脂腻屏湔，敦念笃行，刻画不缘。董秀螭头，文心渊渊，斥滓汰窳，露结云鲜，墨池游龙，隶走公权摩挲鼎鼒⑥，般    馀妍，一承广万，硎范颛颛。余也翘翘，孤出独褰，规圣有力，排俗无筌，相彼嘤鸣，企雨诸览，鸿遵风羽，骏逐龙鞭，惟德有邻，蝥弧敢先，牛耳七执，风尾书联，华岳相当、江湖并牵，风唱云应，以相坤乾，惟我同盟，无寒无愆，匪德莫勤，匪道莫宣，崇崇如阜，        如田，无循七子，奖薄导喧，是用作赞，爱告司笺。吴郡冯时可元成甫撰。
        冯时可的这篇五子赞是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写的，当时邢侗已经辞官十九年，冯时可年龄比邢侗长，考中进士的时间也比邢侗早三年，但是，冯时可的官运一直坎坷不平，万历三十年他任广东按察司佥事时，仅仅是个五品官。这时，邢侗已经五十五岁了，他的书法艺术正处于巅峰之期，文学艺术成就也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境界，对功名利禄正不感兴趣。而冯时可因为运河结冰，船已经不能行走而客居广川，邢侗闻讯前去拜访，两个人一见如故，当即结盟。在邢冯二人的交往中，邢侗写给冯时可的信札较少，在来禽馆集中，邢侗有一篇《与张仲义转致历城赵大司徒》书信，是向当时的吏部尚书，济南历城人赵世卿写专门推荐冯时可的推荐书。邢侗只有两首七言律诗与冯时可有关系。《冯元成客临邑，黄中丞    邀济上，余病未能偕往，遥同历下亭千佛山作》
       一、同人春首赴佳期，地主娱宾小队随。溪似浣花堪取醉，曲翻杨柳却伤离，鞍回列炬千灯合，月带疏更五夜移。此日招邀原忝窃，东风吹梦未须疑。
        二、城头王母玉函宫，并辔来游二马骢，十夜未遑先白书，题诗端合领群公。乍看华注青莲出，却忆明湖画    通。共道中丞深作事，可能无意醉春风。
      这两首诗的大意是冯时可到临邑客居时，邢侗又旧病复发，济南的山东巡抚黄克缵闻讯邀请冯时可到济南游千佛山和大明湖，邢侗因病没有随行，他在自己的家中写诗赋怀，表达了对冯时可的歉意。冯时可在临邑呆了一个多月，他在临邑还写了《犁邱邢庄惠先生祠堂碑记》。邢侗的父亲邢如约去世以后，宿安人民为了纪念他集资修建“邢庄惠先生祠堂”。祠堂里藏有邢如约的石刻画像及于慎行写的《邢太公画像赞》。冯时可写完祠堂碑记以后，王维登又集了王羲之的行草字上石，邢侗的侄子邢倌监勒，聘请了吴士端刻石，这块碑至今还保存在宿安街，原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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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犁邱邢庄惠先生祠堂碑记》
      山以东有葛端肃公守礼鸿声方轨，柱石三朝，天下雅拜之，没而德平人沮豆其邑。端肃公生平鲜所昵，独严事。犁邱邢庄惠生先称畏友，先生沉冥过轴，无所见于天下，而人伦物望、粉斧冰壶，与端肃埒其没也……复相率醵钱立万众碑莹左，一时侈谈。而先生所受业地名宿安店，距城二十五，耕稼其间六十稔，其人尤深沭浴，则又私相醵钱为祠三楹肖先生像伏腊焉，后三楹为享室，傍建精庐奉薄伽氏，以永香火祠。与端肃公祠相望四十里间，诸邑父老朝于葛而夕于邢，热萧奉羝相契焉。独此方人朝夕于斯，如守家庙，神采  蚃，庶几羹墙。万历乙已，余驻广川，则有黄卿等七百人手贽跪余庭曰：不腆下邑，天不靳我，明德以启邢太公而怙恃我师……余问太公行何状。曰：太公家世名阀，兄戴华貂，子冠惠文，誉命    及贵宠矣，不高趾、不舞车，循墙委蛇与吾侪，俱所承先生业馀饶。辄畜其源而疏其委，然不厚自润，曰：我兹以身靡之，无宁以众府之，身靡之则殄天。众府之，则赞天。故所为缓急左右，人若求嗜，欲若济饥渴。嘉靖已未岁大祲，道殣相望无恤者，太公独奋然曰：吾闻他处有腊人  者矣。而甘蕴年玉其粒耶。输官粟六百斗，又为糜活流人二千口。不幸馁毙者，辄施窆瘗。平居储禁，方和珍药金石草滋簏以百计，见道路人病，手为赋给，道路人服太公药辄已或病者疡腐积恶不为厌，恤内外姻不待请，乞饥者佐食，寒者佐襦，丧者佐槥，无配者受采，无居者受廛，读无资者受膏火，或城人馁者、寒者、丧者、无配者、无居者、读无资者，走控莫不然，即我田野人若兹者，走控亦莫不然也。邑学敝且陊，出二千缗新焉，市田三十顷，属恶田主不能哺，折券归之。每岁逼除，邑窭人及钳钛驰刑群门焉，擘朱提白粲赋之，腕不暂停，当    芑栖亩或木棉盈陇、采掇常不尽，撤绳蕞弛，干 逸御人。凡所受太公遗秉小滞穗者，辄千百曹。壬午大丈田，尽以已田署脂曰：吾任瘠也，而令薮薮子任脂耶。仲公没，所遗子钱券盈箧齿，且万计，值伯子入台，报至火之，曰：幸有禄食，恶用此方尺，敝楮以重，困我父老子弟，其所为怙恃，我者如此。乃其敦内行尤笃，事父博野公殚厥力。博野没于学舍，伯奔未至，独身承讳，含敛    柎如礼，朝暮米一，溢几不胜丧，伯先许太孺人卒，太公独任养，旦夕率万孺人清视，请趾。太孺人目眚，为代指。目青代为指，顾手洟唾不假仆，御偕其仲，事伯如事父，兄弟相敦华鄂，独饭弗甘独游，弗豫，终其身无异庖别储。伯有九子及孙付太公课，不吝重资延师购籍，训督恳恳，或有偷佚，轻则  ，重则笞，率无姑息。伯宦省中，太公主进币物缄庋，唯谨毋所没毫毛，仲卒当分箸，辄推脂田甲宅，与伯孤併其孤。自取敝瘠。兄子受脂田甲宅或废，辄更与不为嫌。季叔去世抚其婺，与二女薪米帛纩相续者四十年。太公虽懔懔恂恂，以道处族里乎。而见义当机辄奋迅若壮夫。从伯都下时，郭康介为御史，上封事忤旨被杖创甚，太公旦夕往视，亲为扬潘洗手注善药，康介以故得全躯，再起官至八座。有选郎构长官于伯，且甘心。太公喟然曰：以属犯长如六逆，何谏官所持国体公论，其宁佐人为逆？伯颔之，遂谢去选郎。邑两生构隙伏阙相讼，下御史台治，太公方在子愿邸，夜过葛端肃解曰：书生所争毫未耳，而勤大宪，令两家殉金乎？葛公举手谢教，遂寝其狱。子愿河东鹾，会所善林侍御按长芦鹾，济南贾因怀重资诣子愿乞齿牙。太公逆谓曰：东西使者交关，何异自    ？吾方教子行法，而令子教人骫法乎？谢去贾，乃告子愿，复谆谆举古清白忠孝事为训，子愿以故益自克，按鹾竣，不以一铢归，所与方面郡邑修谢金可千环一无纳，太公闻而喜曰：是真我子矣。太公平日所为兢兢，饬于暗室，慎于幽夜，自笄卉至黄发毋替，侮慢不加厮养，狙诈不施    隙，忍害不及禽犊，以故内孚外化，远迩相率。质平剖疑，解息斗，几处邑庭矣，其所为师，率我以如此。即太公行与名自足千古，第匪公文貌焉。何以烂金石而资史乘。余唯唯受命，按祀法德加于民，则祀法施于民。则祀先生庄，为法惠为德合二，宜祀以荐其馨香。其谁腆于肖像，挽近世享素封者，非豪驰之则啬锢之，或稍自标引，禅逃元托，遂且疏三族以眉三宝，剥苍赤以肥缁黄，即   佛紫皇宁荐哉。先生未尝以已享，自殄其天，亦不以未享求多于天出不市炫，居不室藏，檀施不惑因果，神瀹不务饥祥，而独于睦姻，任恤糵糵    。以是纯行纯心可以范世，亦变可以从出世矣。即以方端肃何差池焉。端肃九州被先生一方纩所遭，然而，不要以不    荩为仪，不佻为视，大规像天，大矩像地，亦胡不谐，籍令赤墀苍林两贤易地，宁不皆然，抑余有言，能不愧两仪，斯能经两仪、夫勉勉若先生者，而岂徒湛幽   ，据槁梧，函志自享、无关一世哉。敬因所闻，为记且为词：先生名如约，字信甫，号邑涯。封南官令，再封御史，称庄惠，从舆人谥也。子侗，字子愿，历官方岳，以先生老乞终养家食二十年，文才武略，清标雅操，为时冠冕。仲佑季伉皆俊异。孙王瑞称才彦，诸孙皆林林世其家。馀详志传，不赘词曰：
     木累葛，柔木缗丝，岂弟君子，与帝埙篪，  环世丧，独鸪鸟离离，大心空有，古心黜机，匪我也耦，匪人也畸，衾影近饬。钟斧远施，凛凛神照，蔼蔼佛慈，有敦其里，缓急于资，爰保爰聚、 系引  师，云露菅茅，风吹   枝。惟兹里人，薰被靡靡，幼安乐归，彦方恐知，九十而还，弃我人斯，神龙何润，威风曷仪。罢市止舂，若丧亲师。远望则碑，近饫有祠，俨然肖像，悬黎其姿，彼美且仁。我哀以思，桃李何言，下自成蹊，公子若孙，迹公而弛，其贵鼎鼎，其香芎靡，公灵如在，云何不夷，我鼓我歌，肇禋自兹，贷宗峨峨，渤海渳渳，君子之泽，百世无期。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使，前浙江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吴郡通家子冯时可撰。

      冯时可是从广东按察司佥事任上御职进京述职，行至河北广川（今河北枣强一带），正值河水结冰不得渡，临时借住在广川。广川有一个叫张仲仪的文人，他的文才很高，一般的人都不放在自己眼中，唯独敬佩邢侗、王稚登、李维桢、冯时可、董其昌五个人，称赞他们五个人是文学“中兴五子”，他把五人的诗集结在一齐刊印，要求冯时可写赞五子赞，冯时可推辞道：“余生平耻以文名，又耻以文党”。谢绝了张仲仪的雅意。
      正在这时，邢侗闻讯驰马一百多里赶到广川，冯时可久闻邢侗文名，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两个人当即盟誓结拜，开怀畅饮。饮至半夜以后，邢侗又对冯可时说：“余今与公为硕交，后死者请为铭。”意思是：“我二人结拜金兰，后死者为先死者写志铭。”闲谈之余，冯时可觉得邢侗的到来是天意，他说：“子之来天赞也，徼天之灵。”他认为人以形处则萍浮在水，以神交则龙合在天。”冯时可当即写下了“五子赞。”随后，邢侗邀请冯时可来到临邑，开始，冯时可居住在“    园”的南园内，几天以后，又搬到邢侗的家里去住，一直居住了一个多月，并且在邢侗的家里过了年。
      济南中丞黄克缵得知消息以后，立刻来临邑邀请冯时可去济南，这时正逢邢侗的足病旧病复发，未能陪同冯时可去济南，邢侗很是遗憾。初春以后，冯时可又回到临邑与邢侗告别，邢侗一直将冯时可送至椒园，两个人握手涕零，恋恋不舍，不忍分别。冯时可后来补官到广东任按察司佥事，邢侗又要亲自去送他赴任。从此，两个人信札不绝，邢侗还曾在信中自称“齿发无恙”。万历三十七年冯可升任云南布政司右参政，仍然与邢侗保持联系。不久，再升为湖广布政司参政三品官。万历四十年（1612）冯时可回北京入贺，打算再一次到临邑看望邢侗，在济南遇到黄克缵以后，才知道邢侗已经在四月二十七日病故，冯时可顿时泪流满面，与黄克缵相拥大哭不止。又过了几年，冯时可得知李维桢给邢侗写了墓志铭以后，冯时可顿时觉得很惭愧，觉得自己对不起邢侗，就又写下了《明中顺大夫陕西行大仆寺少卿知吾邢公墓道碑铭》来弥补了自己对邢侗许诺的诺言。
      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闲赋在家的董其昌纵容子弟霸占别人房产，营建豪华住宅，横行乡里，强抢民女，逼死了华亭县学生范昶，并对范昶的家人进行凌逼，激起民愤，上海、青浦、金山等地群众联合起来，将董其昌的豪华家宅纵火烧光。冯时可与范昶之母冯氏是同族人，他毅然联合同族人上书为范昶鸣冤，表现出一个正直人不畏强权的大无畏精神。因此，冯时可在家乡声名卓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冯时可在万历四十五年被降为贵州布政司参议以后，不久又罢官归里，从此在仕途上失去了功名。
       冯时可传世的作品众多，其中有《左氏释》、《左氏讨》、《西征》、《北征》、《天池》、《石湖》等十余部著作，他写的《茶録》主要是介绍各种名茶、茶经、茶具，但是，因为内容杂乱，有人怀疑不是冯时可所著，不知依据若何。
       传说冯时可去贵州上任时，家中曾养了一只很会学舌的鹦鹉。冯时可的一名爱妾就教鹦鹉称她“夫人”。夫人与妾有很大的差别。冯时可知道以后，就告诫道：“今后切莫如此称呼”。鹦鹉很聪明，从此不再称冯妾“夫人”。冯妾怨恨不已，在大雪天将鹦鹉弃之户外冻死。冯时可伤心地说：“直如弦，死道边。于人如是，于鸟亦然。”后来，冯时可辞官归乡，家徒四壁。他正日吟诗做赋，埋头写作。冯妾嘲笑道：“相公日日沉溺故纸，但不知何日赴举应试？”冯时可答道：“我一生贫困，正是因为参加科举。”刻画出文人落魄，妇人刻薄的人间炎凉。
①囿    —借指事物萃集之处。司马相如有“游六艺之囿”语。
②熙朝—指盛明之世，颂扬当时的王朝。
③盍簪—指朋友相聚。
④埙篪—古代乐器。埙、土制。篪、竹制。
⑤鼎鼒—古代青铜制炊器，鼎指为小鼎。
⑥陊—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