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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怜不入离骚谱,待把芳心吊楚魂--元初文人冯子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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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1 14: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天源社区
地址: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5/1/52442.shtml
作者:okok9992


  自从司马迁用那支如椽巨笔在《史记》中将屈原与贾谊的灵魂合葬,湖湘大地上就久驻光昭日月的楚魂,千百年来成为文人学士的孜孜追慕。
  出生于南宋的冯子振,应该说深有“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切身体验。七岁那年(1259),蒙古兵自云南至广西长驱到潭州(今长沙市),宋帅请和,划江为界。及至宋德礻右二年(1276)冯子振24岁时,元兵终于破潭州,湖南州府交降。此时,忽必烈已在燕京建都立国5年。
  我们无法猜想冯子振是如何在兵荒马乱中读书成材的。然而,在他34岁那年,元世祖忽必烈遣人遍访江南求贤纳士,才华横溢的冯子振就在被推荐之列。
  元至元二十四年(1287)夏日,冯子振应召入大都(今北京),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他的诗、文、曲创作也便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在冯子振应召入大都五年后的一天,他到同为集贤院学士的赵孟俯家中作客,二人谈诗论文兴趣盎然。冯子振带着几分醉意,抬头望见赵宅壁间有宋代李纟其的咏梅诗,隐隐约约掩映于碧纱,便触景生情诗兴大发。
  此刻,赵宅庭院中正有寒梅数树迎风斗雪,于绿纱窗间疏影横斜。泥炉炭火吐着艳艳火苗,温着的酒壶已换三巡,赵孟兆页正趁酒酣,展纸提笔挥洒丹青。才思敏捷的冯子振心中已是诗海翻腾豪情奔涌。赵孟兆页见子振诗兴蓬勃于胸,便向内高呼:纸笔伺候!俄顷,室内匆匆走出书僮二位,抱来一叠厚厚的纸。冯子振醉眼迷离,脸色酡红,起身,长袖一拂,拈笔,据案疾书《古梅》一首:
  
  天植孤山几百年,
  名花分占逋翁先。
  只今起草新栽树,
  后世相看亦复然。
  
  此刻,冯子振已满脑梅花纷飞、宦海沉浮、人生冷暖……翻江倒海,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老梅、疏梅、孤梅、瘦梅、蟠梅、新梅、早梅、鸳鸯梅千姿百态;寒梅、腊梅、绿萼梅、红梅、粉梅、青梅、黄梅色彩纷呈;半开梅、乍开梅、全开梅、落梅争辉斗艳;忆梅、探梅、寻梅、问梅、索梅、观梅、赏梅、评梅、歌梅激情奔放;友梅、寄梅、惜梅、梦梅浮想联翩;钓矶梅、樵径梅、蔬圃梅、药畦梅……可以肯定,冯子振此刻的思绪定在家乡的田畴山水间跋涉。沙、沙、沙,冯子振笔走龙蛇,风生水起,文思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挥而就写下《矮梅》:
  
  不放冰梢几尺长,
  怕分春色过邻墙。
  大材未必难为用,
  禹殿云深锁栋梁。
  
  梅,在中国古代文人学士中,只是视为孤傲芳洁,谁又知道,梅树还能作栋梁之材呢?博学的冯子振就是这样高明:那高耸云天的大禹庙中不是有梅梁吗!冯子振系集贤院学士,终日为皇宫王室吟唱,由诗索想,冯子振绝对胸怀安邦治国平天下的鸿鸪之志。如今却吟吟唱唱身不由己,即使是栋梁之材也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可奈何徒叹:“怕分春色过邻墙”!
  
  金鸡唱晓,东方发白。冯子振不知喝了多少杯酒,此刻,拈须,拨指,心中细想,这咏梅诗也许快百首了吧。但是豪情未减。此刻,他一定想起了千年前悲悲切切游吟于湘江之滨的屈原。他把兰、蕙、蓉、菊等名花异草谱入《离骚》而传唱千古。现在,我冯子振呢,把梅花吟成百咏是为了什么呢?于是一首《红梅》喷薄而出:
  
  若有人兮湘水滨,
  冷香和月浸黄昏。
  自怜不入离骚谱,
  待把芳心吊楚魂。
  
  
  冯子振曾自称“楚伧父”,那心早已与屈原贴得很紧很紧!
  

  释明本是元代高僧,姓孙,号中峰,在吴山圣水寺当和尚,道行很高,又擅诗文。有一天,冯子振的朋友赵孟兆页偕同中峰到冯宅拜访。三人喝酒品茗,谈诗论文甚为投机。冯子振便取出《梅花百咏》诗稿展示。
  中峰摸摸光溜溜的头先是惊讶,转而略作沉思,便欣然走笔相和。于是便有了《和冯子振“梅花百咏”》。冯子振对中峰的诗才甚为佩服!得意间,中峰放下手中的茶盅,又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叠《梅花九字歌》以示。本来有几分傲气的冯子振,此刻算是真正服了。于是便拉中峰相对而坐,结为梅花知己,情谊笃深。
  冯子振与中峰禅师的双《梅花百咏》一直传为文坛佳话。清人夏洪基为冯子振及中峰禅师校刊了双《梅花百咏》并在附记中大加赞颂:“今其诗裁冰镂雪,摹绘入神,而逸韵藻思,实堪伯仲。”同时还有人作诗称:“海粟俊才应绝世,中峰道韵不婴尘。”冯子振的《梅花百咏》因其规模宏大,前无古人,而产生巨大影响,后来和者有数十人之多。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是位民族思想极为强烈的思想家,尽管由于偏见,对冯子振在元朝为官颇有微词,但是对冯子振的文才极为称颂、仰慕。于是便偕同三位本省诗人亲自来到湘乡,造访子振故里,踏雪寻梅,步其芳踪余韵,三人在摇曳的烛光下,苦苦吟唱两夜,终于“三子税稿,一即相示”。王夫之本人觉得自己还“和”得不够理想,便又“戏作桃花绝句数十首抵之,以示郑重。”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谁不想学而达仕?然而,几经拼搏即使如愿以偿又谁都难免宦海浮沉,去留无定。
  在风雨飘摇的南宋王朝下生长的冯子振经历了忽必烈的元代统一,国家稍有安定。35岁的冯子振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入京做官的机会。然而,仅隔五年,冯子振不幸遇上“桑哥事件”。元史载:“桑哥为元世祖时尚书右丞相,权倾朝臣,冯子振尝以诗为誉。”作为词人的冯子振写过一些赞誉桑哥的诗本不奇怪。但是桑哥事败后,立即累及无辜。这就是封建专制下的“株连”。于是便有国史院的陈孚告冯子振的黑状,说他为桑哥撰写碑文时引喻不当。
  冯子振此刻才恍然大悟,官场竟如此险恶!那陈孚原本是朋友,而自己还很受他尊敬呢。如今大难临头,朋友尚来落井投石,更何况他人?
  正在冯子振这脑袋该不该掉的时候,面南而坐的元世祖忽必烈轻抚龙须细细思忖:实事求是的说,如果凡是赞誉过桑哥的都要杀头,那么……元世祖不再想下去,眉头一皱,痛斥告状者:“冯子振这位写词的人又有什么罪过呢?难道非得像桑哥那样处以重罪?桑哥作为宰相权倾一时,朝廷中谁没赞誉过他?我皇帝老子不也曾夸奖过他嘛?”
  皇帝不处冯子振以死罪,其实也是为自己的用人不察而打马虎眼。
  冯子振终于保住了脑袋。
  至元二十九年(1292),四十岁的冯子振即使才华如何横溢也遭放逐,卷着那铺盖儿憔悴孤寂得如一片飘零的落叶,脚步踏踏,关山重重,跋涉着数千里归程。
  

  次年(1293),冯子振实在太寂寞了,便约了朋友同游金陵(今南京)。
  祖国大好河山如此辽阔,为什么独游金陵?此刻的冯子振心有所向,笔有所指——他要去游凤凰台;他要去凭吊李滴仙!想想,此刻的冯子振与当年的李白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诗仙李白尽管才华横溢也屡遭放逐。李白死于公元762年,距冯子振这位“后来者”相距530年。李白被谪时43岁,冯子振被谪时41岁;再者二人均为“供奉臣”——为皇室王宫作诗填词写曲之人。
  冯子振登上凤凰台,心如李白那样破碎。长空孤雁单鸿,鸣声啾啾;秋水拥扁舟一叶,任江水横流。可惜,我们找不到当时冯子振吊李谪仙的诗篇。只有同去的朋友高启有诗为证:
  
  骑鲸一去五百秋,
  花草满径埋春愁。
  瀛州老客绿玉杖,
  笑领宾客还来游。
  
  “笑领宾客”,冯子振此刻的笑脸后面会深深隐藏着什么呢?冯子振在被贬以后的岁月里,静思反省词稿连篇,在《感事》散曲中说:
  
  江湖难比山林住,
  种果父胜刺船父。
  看春花又看秋花,
  不管颠风狂雨。
  
  尽人间白浪滔天,
  我自醉歌眠去。     
  到中流手脚忙时,
  则靠着柴扉深处。
  
  他把当政喻为撑船的人,随时有被风浪覆灭的危险,远不如农夫自在安闲,看似洒脱,实则内心充满着难言的苦痛。险恶的官场,不幸的遭遇,产生复杂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更重要的是冯子振没有畏惧,没有厌世,“不管颠风狂雨”,“尽人间白浪滔天,我自醉歌眠去!”如果“到中流手脚忙时,则靠着柴扉深处”。在诗人眼里,在游子心中,故乡永远是躲避险风恶浪的港湾。在封建专制社会中,普天之下皆皇土,一个知识分子疲惫的灵魂也只能如此安憩!
  

  元贞元年(1295),元世祖去世,元成宗继位。被斥三年后的冯子振满怀喜悦被召,第二次入京,时年43岁。
  朝廷中的明争暗斗永远不会休止,“颠风狂雨”随时都会发生。到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61岁的冯子振又被免职,拖着一身疲惫归隐故乡林泉。
  漫漫人生之路,昏昏皇室宫廷,冯子振预见到“早晚马头南去”。他在《市朝归兴》中云:
  
  山村朝市都曾住,
  忠孝两字报君父。
  利名场,
  反复如云,
  又要商量阴雨。
  便天公有眼难开,
  袖手不如家去。
  更娥眉强学时妆,
  是老子平生懒处。
  
  冯子振被朝廷称为“妄人”,的确有些孤傲。他实在厌恶那反复无常的“名利场”;他不愿装笑卖乖迎合朝廷。如果天公都不开眼分个青红皂白,我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衣袖一拂,罢,罢,罢,归家去也!只不过,冯子振坚定一个做人的原则,在朝廷,忠君;回乡后,孝父!忠孝,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人格底线。冯子振能做到这点,对于古人来说还有何求?!
  

  在冯子振近一个世纪的人生旅程中,长期以诗文词曲为伴,与笔墨丹青结缘,“当酒酣气豪,横厉奋发,一挥万余言,少亦不下数千。”以超人的才华、惊人的速度创作了大量文艺作品,堪称“一世之雄”。但由于种种原因,保存留传下来的为数极少。然而,我们洞穿其文,烛照其心,仍然可以看到冯子振无论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他始终保持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作为名声远播的“词臣”,冯子振难免要与那些达官显贵唱和,少不了“奉命之作”。这种官场应酬,本来就是一种对创作天才的扼杀。但是冯子振自有他的清高孤傲,正如他自己诗云:“文焰逼人高万丈,倒提铁笔向空题”。有一天,冯子振面对一幅娇艳的《杨妃病齿图》浮想联翩——江山与美人这一千古难题,曾引来多少民族灾难国家兴亡,枉使几多英雄“折腰”。于是他奋笔疾书:
  
  华清宫,
  一齿痛;
  马嵬坡,
  一身痛;
  渔阳鼙鼓动地来,
  天下痛。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告诫后世为人君者不荒于色,为人臣者不失其节——荒淫无度的帝王们啊,你们能不能少为一己之乐而酿成天下百姓之痛!这是代表着天下老百姓正义的呼唤!
   特别是冯子振被斥而“周流四方,涉世路之险平,”他却“乐林泉而栖迟,友渔樵而忘形”,京官又回到了百姓之中。正因如此,冯子振不同于一般的散曲家。他的笔墨不在男欢女爱、离愁别恨,而是火辣辣地描绘着下层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
  

  有一天,冯子振喝过三杯薄酒,抬头望着那喷火般的炎炎烈日,看看满脸憔悴如枯田的农夫,他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双眉紧皱,泪眼模糊,他不是为了自己被罢官而忧虑,而是望着干枯的禾苗而揪心!农夫们躬耕如老牛,种植的禾苗正在孕穗,天却久晴不雨,禾苗像怀胎十月遇上难产的农妇。一年的收成啊,系着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夕阳斜照下的晚霞,在诗人的眼中已不再美丽,而是“恨残霞不近人情,截断玉虹南去”——那片无情的火烧云啊,为什么要炙烤着农夫的心?他随口吟成一首散曲《农夫渴雨》,把盏问天:
  
  何时才能飘来一片雨云,
  为人间降下三尺甘霖?!
  
  
  可以肯定,不熟悉农民,不理解与同情农民是绝对不可能产生如此共鸣!冯子振最为著名的散曲《正宫·鹦鹉曲》,共有百首,现存40首中,茶农、花农、菜农、樵夫、渔夫、船夫、种田人、牧羊人、驾车人在他笔下个个栩栩如生,诗文词曲句句知疼知痛连着劳动人民的筋和骨而传唱千古。
  如写园父提水浇菜的:
  
  柴汀鸡犬前住,
  笑语听伛背园父。
  辘轳边把瓮浇畦,
  点点阳春膏雨。
  菜花间蝶也飞来,
  又趁暖风双去。
  杏梢红韭嫩泉香,
  是老瓦盆边饮处。
  
  透过字里行间,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人,抱着只瓮罐提水浇菜,虽然含辛茹苦,但看到满园新绿,菜花烂漫,引来彩蝶双飞,于是便有了园父轻轻的笑声。中国农耕文化中,那种“知足常乐”,以劳动为快乐的田园牧歌如诗如画,读来令人涤神醒智,荡气回肠。
  又如写渔夫的:
  
  沙鸥滩鹭离依住,
  镇日坐钓叟纶父。
  斜阳晒网收竿,
  又是南风催雨。
  绿杨堤忘系孤柱,
  白浪打将船去。
  想明朝月落潮平,
  在掩映芦花深处。
  
  渔夫昨天的艰辛劳动,今天的丰收喜悦,明天的希望企盼,都荡漾于诗意盎然的绿杨长堤,芦花深处。
  

  
  毛泽东曾直言评点二十四史:“洋洋洒洒四千万言,写的差不多都是帝王将相,人民群众的生产情形,生活情形大多只字不提。”几千年来,史书如此,诗文更如此。多少文人墨客只沉醉于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那支笔怎么也舍不得为老百姓而歌哭。千百年来,多少大官小吏只痴迷于争权夺利、鱼肉百姓!“任它桃李争春色,不为繁华易素心!”这是冯子振的志趣!表白一位京官、一位激荡文坛的巨匠,心能如此贴近百姓,为天下劳苦人民祈求“甘霖”,实在是难能可贵!
  冯子振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两进京城,两次罢官,可谓仕途艰险。他隐居林泉,醉卧诗章。他只想当个“忒老愚父”,“东家西舍随缘住”,“烂醉不教人去”。官场倾轧,白浪滔天。他在《醉东风》中写到:“缘洁来生净果,从他半世蹉跎。冷淡交,唯三个……明月清风共我。”冯子振第一次官场跌跤,便是他的好友陈孚告发的。官场啊,真是险恶。于是,他“笑长安利锁名缰,定没个身心稳处。”离开那身心无法安放的官场,来到百姓中间,看到纯朴的樵夫、渔父、船翁,难道不是明月清风吗?这就是冯子振的人生境界!
  元至正八年(1348)二月十二日,冯子振走完近一个世纪的风雨人生,最后在故土安息,长留一丘青冢让后人膜拜。他的好朋友朱德润作诗哀挽:“登高原而怅望兮,殒乔木于江城,谓耆德之方茂兮,将演年而百龄……惜为周流四方兮,涉世路之险平……惨物交兮鸟悲呜”。词林乔木顿倾,怎能不引来百鸟悲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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