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抗日 两位献身 抗战期间,母亲鼓励并亲自送三个儿子去前线参加抗日,他感到自豪;大哥和弟弟在抗战中不幸牺牲,他感到悲痛;老母亲去世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关系,没能回山西孝义老家为母亲送行,又让他感到有点遗憾…… 86岁高龄的西安老人冯光靠在沙发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一直没有停止过颤抖,那是遭受日本侵略军细菌弹侵袭传染,患上伤寒的后遗症,这也是日寇侵略和残害中国人民的铁证。 “我参加革命抗日,是逼上梁山的。”86岁的冯光说。 日本鬼子侵略到山西的时候,冯光正在山西太原读中学。学校不得已停课,他回家了。家无宁日,他们石像村距离同蒲铁路线不过四十里地,是日本鬼子南下的必经之地,时常遭受鬼子的骚扰。 鼓励开明母劝儿子们去抗日 父亲早逝,母亲拉扯着冯光弟兄四人和一个妹妹度日。冯光排行老三。“那时候,都不在村里呆,去山沟逃避啊。躲扫荡,日本鬼子残忍得很。哪能一起跑,一家人都分散着,你去这个山沟,他去那个山沟,要都在一起了,被鬼子发现,可能就全完了。风险太大。”冯老叹息着摇头,那段忍辱偷生的岁月,他并不愿意忆起。 平型关大捷之后,石像村住下了八路军一一五师补充团,宣传抗日,号召组织抗战。像冯光这么大的学生彼此组织起来,串联,参加了游击队,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青年。冯光和大哥冯光仁、四弟冯光智也就是在那时投身革命的。“家里破破烂烂,连吃的都没有,抗日是唯一的出路。” 关于三兄弟一起参加游击队的事情,家里开过好几次家庭会议。冯老说,开明的母亲一直支持他们的爱国思想,三兄弟中他是家里文化最高的,大哥和四弟文化程度也可以,家乡沦陷前都在太原谋生,一个送报纸,一个在兵工厂当学徒。母亲鼓励并送她这三个相对“有出息”的儿子去参加抗日,只把冯光的二哥留在了身边,二哥文化差些,主要是身体不好,害有软骨病,没有能力去革命。 抗日三兄弟一个团里难见面 参加游击队的冯光弟兄三人就在一个团里,但很少见面。“不谈兄弟感情,一心一意革命。”冯老说,他们的游击队是牺盟会组织的,叫作孝义牺盟游击队,后改成决死队。他一直从事民运工作。 有时候,和大哥四弟也能碰到,但彼此间也没什么话说。因为被抗日豪情充溢着,家人间的情感都被深埋起来了,对母亲他们也不能尽孝,无法照料。游击队没有供给,隔三岔五兄弟们还会分头回家,回家也不是为了看望母亲,而是要东西,拿点吃的就走。偶尔母亲会塞给他们一针一线为儿子纳起的鞋。似乎那就是兄弟三人和老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冯光那时的民运工作很难做。“怎么难呢?全凭老百姓的供给呀!没有武器,连军衣都没有,穿的是老百姓的衣服。1938年底,战士们没有棉衣穿,打仗都穿单衣呀!” 那个时候,上级派冯光带几个民运工作人员,深入到敌人据点去,想办法搞到军需物资。鬼子的据点都在城镇,只有城镇里才有可能弄到布匹、棉花和药品。 冯光和战友们白天装成老百姓进城。“我们根本没钱购买,只能争取捐助。”冯老说。那时的老百姓抗日情绪都很高涨,只要说为抗日,都愿意捐助,包括一些资本家们。他们要做的,是打通“渠道”。有的维持会表面上是给日军办事情,那是不得不干,实际上意在抗日,他们得通过搞地下工作的同志,动用各种方法,借助维持会,搞物资。那年最缺物资的时候,冯光他们弄到了三大卡车的布匹棉花,从日本鬼子的眼皮下拉走,部队度过了寒冷的冬天。至于这中间的危险、艰辛和努力,却不是一时能说清楚的。在这个过程中,冯光还被鬼子抓住过,有时候是他用“良民证”“蒙混过关”,有时候,是搞地下工作的同志费尽周折,才救他脱险。 1940年,部队转战晋西北,冯光弟兄三人走的时候,都没有回家看一眼,没有和母亲告别。大哥和四弟比冯光走得更早些,冯光被组织留在孝义,保护伤病员。他把伤病员一个一个安置,有家的回家,有亲戚的投靠亲戚,剩下的被送到敌占区的老乡家里,因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那段时间,冯光就揣着“良民证”在敌占区来来往往,防日本人的同时也要防汉奸。冯老指着自己的头说:“一旦被发现,脑袋马上搬家。” 三四个月后,部队过来人,把留在孝义的冯光和他的战友们带去了晋西北,与大部队会合。 初到晋西北,冯光见到了大哥和四弟。兄弟三人相见格外亲切,互相叮嘱要注意身体,彼此提醒说千万不能和家里联系,不能给母亲写信。因为他们是“叛军”,母亲就是“叛军家属”,被发现了会受牵连。随后,冯光弟兄三人先后都当上了各自连队的指导员。 负伤逃命深山与敌“捉迷藏” 1940年的冬天,在一次日军大扫荡中,冯光左腿受了伤。当时,日军500多人的轻装突击队向根据地开火,冯光所在连队掩护司令部撤退,从清早一直打到中午过后,全连伤亡了二三十人。他是指导员,没有枪,敌人随后冲上来,双方开始白刃战,拼刺刀。他也没有武器。打到最后,部队都被打散了,冯光带着一个班撤退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腿在流血,受伤了。撤退途中又碰到司令员带着警卫员,当时日本鬼子在疯狂搜山,冯光拖着伤腿勉强行走,两天后把司令员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给伤口上了些药品。 腿伤不轻,冯光没有能力跟上大部队,组织上就让他带一个通讯员自行隐蔽。两人带了点炒面,每天吃一点充充饥,躲进深山,和敌人开始“捉迷藏”,从一个山沟到另一个山沟,晚上就睡在树林里没有人烟的地方,日子都算不清楚过了几天。 后来,“糊里糊涂地,通讯员病倒了。”有一天早上,冯光醒来时,发现通讯员的大衣在自己身上盖着,通讯员倒在一边,已经没气了。“恐怕是冻死的。我找了几个在山洞里躲鬼子的老乡,把通讯员埋了。我记得,他姓白……” 冯光开始一个人在深山里转,也不知道鬼子撤退了没有,也不知道部队到了哪里。有一天,他跑到一个山沟里,看到有灯火,不像有日本人的样子,走近了,发现是洪赵支队的卫生队。那时,他的腿伤已经恶化,流脓不止。 噩耗病床上听到大哥牺牲 冯光在洪赵支队卫生队住了两天,上了药,又被抬上担架送到驻扎在交城县的决死队卫生队,住院疗伤。 没过几天,卫生队通知他说,他的腿伤很危险,有得破伤风的可能,想送他到陕西大后方去治疗。听到这个消息,冯光急了,他坚决不去后方,卫生队再三动员他,他说,如果非要那样,还不如给他个手榴弹,他把自己炸死算了。“我就是不想离开前线,不想离开部队。”冯光说。 政委听说冯光很固执,终于妥协了,说不想走就不走吧,实在不行的时候,该锯腿就要锯腿。 冯光的腿伤恶化得很厉害,每次换药都要流一大摊脓。“从这里,到这里,里面整个都空了。”冯老把手掌从小腿比画到大腿说。那时候也没什么止疼药消炎药的,换药就是用纱布蘸了盐塞到伤口里去,“一次要塞进去一丈多长的纱布。”卫生队提出过锯腿的方案,冯光也坚决不从,腿要没了,还怎么抗日?他就这样忍着,过一段时间开一次刀割掉烂肉,开刀的时候四肢被人死命地压住,因为没有麻药。“能不疼嘛!大喊大叫呀!” 躺在病床上,冯光开始想家,想念大哥和四弟。大哥和四弟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打仗打到了哪里,还好不好? 突然有一天,四弟来看他了。“他推开门进来,一直走到我病床前。”冯老现在已经忘记了四弟见他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只记得因为太想念了,他张口就开始训弟弟:“你哥病了,你知道不知道,也不来看?”冯光还抱怨说,大哥也不来看自己,转而又问弟弟,有没有去看大哥。“我说,你去找找,看大哥在哪里,在哪个队。我说他,当弟弟的一点也不操心大哥,他就含含糊糊地。我训了他半天,他也不吭声。”其实那时候,大哥已经牺牲了,四弟不敢告诉我。 四弟在冯光病床前只呆了一个小时,就匆忙走了,他是指导员,很忙。四弟走后的很长时间里,冯光一直托人打听大哥的消息,可什么音信都没有。随后有一天,卫生队的指导员在病房里和别人说话,说到部队里都牺牲了谁谁谁的时候,提到了冯光的大哥冯光仁的名字。冯光心头一颤,注意到有人用胳膊肘碰了指导员一下,不让再说了,冯光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在他再三追问下,才知道大哥病死于日本鬼子的伤寒细菌战,死在了一个叫三道川的地方。 冯光伤心难抑,开始生气,气四弟隐瞒他大哥的死讯。他托人捎话,让四弟来一趟。可能害怕被他骂,四弟一直没来,而冯光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四弟。 伤心悲痛中,冯光的伤一天天不行了,同时又感染了伤寒,是在日军细菌战中感染了伤寒菌的战友传染给他的。可是,就在最危险的时候,冯光又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半年多以后,他回到了部队。 疑惑四弟被埋在哪里不清楚 再次回到部队,冯光被分配到机关。他首要做的事情是去了趟大哥牺牲的地方。大哥和一同牺牲的战友被埋葬在一条沟里。“我去了,哪里有坟?就是石头一埋,一堆一堆的。能怎么样呢?我只能站在那里,鞠了个躬。” 也没有四弟的消息。直到1942年的一天,上级领导突然找到他,和他谈话,婉转地告诉他四弟牺牲了。四弟所在的游击队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他被刺刀从前心捅到后心。“我能说什么呢?人埋在哪里我不知道,到现在都不知道。一概不知。”冯老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因为身体一直不能完全康复,1943年,冯光被送到抗大学习,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他被组织秘密派回山西孝义老家,开展工作。还没有解放,他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回家。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在他们弟兄三个离家革命的日子里,母亲和二哥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整天逃荒,不敢在家里呆,因为他们是“叛军家属”,稍有什么事情都会被伪政府刁难。大哥参加革命前,家里还有妻子和一个儿子,后来外出逃难,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死了,也不知死到了哪里?” 感谢英雄母亲为国奉献 家乡解放之后,冯光才在离家8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了老母亲。那天,他靠老百姓帮忙,把母亲接到根据地相见。老人家一看到儿子,就哭了。冯光没有给母亲说大哥和四弟牺牲的事情,母亲也没有问,也许在老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 “母亲只住了一天就回去了,我给母亲带了点小米。她来的时候,还给我拿了两斤白面……”冯老突然说不下去了,他长时间低下头,肩膀微颤,而后,用手掌抹了抹眼睛。“她说自己很好,让我别担心。我后来才知道,那两斤白面是借的……我当时是区长,可是,都没给母亲吃点白面,还让她借了给我……” 1949年,冯光去北京学习、工作的时候,把母亲接了去,安享了一段晚年。后来,支援大西北冯光报名来了西安,母亲就回了山西孝义老家。 86岁的冯老回想往事,他们冯家为抗日,为革命,付出了太多。他说,其实当时的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的,革命者是英雄,可真正的英雄是背后的母亲,她们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儿子。 冯老说,他真的觉得很满足,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们县是抗日模范县,我们村是抗日模范村,全村160户人家,抗战家庭就有120户,我们是其中的一个。现在村口的碑上,还有我们家的名字。解放后,我妈按军属对待,现在我享受离休待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本报记者王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