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的三篇谱序

冯资荣

孙中山的三篇谱序

冯资荣

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十分重视族谱的纂修，早在1905年3月，他在日本一次同盟会的会议上指出：“族谱记述的中华民族，由宗族的大团结，扩大到民族的大团结，这是中国人具有的良好传统观念。中华民族有许许多多的姓氏，好比许许多多的砖石。善为政者，可以将这许许多多的砖石垒起来，建筑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中国国民和国家结构的关系，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然后才有国家。”1912年5月，他在广州孙氏宗亲恳亲会上发表演说：“四万万同胞，皆黄帝之子孙，其始均无所谓氏族者。自人民繁衍，而姓氏生；姓氏生，而家族之见重，由是家族以起。然此家族亦甚好，合无数之家族而即成为国家。”对家族的起源，家族、宗族与国族的关系进行了深刻的阐述。

此后的1916年、1920年、1923年间，孙中山分别为孙、阚、詹三姓三部族谱撰写了谱序。

1916年冬天，孙中山应湖北孝感汉川同盟会会员孙可畏之邀，为汉川《孙氏宗谱》作《孙氏宗谱序》。序文如下：

“予抱民族主义，号召海外者凡数十年矣，辛亥秋，此志获成。予因厌弃人间事，放浪江湖，辄欲自屏于欧风美雨之外。顾念时局孔亟，而于天下后起英才，未尝不时与周旋。去冬，族可畏、亚翘与余晤于沪上旅邸，纵谈时事，咄咄然有国士风，予欣握久之。越数日，彼以尊大人所撰家乘来属作序。予揖曰：‘予志在天下大局人也，顾乃缩小范围而斤斤于此乎?’渠曰：‘凡事必有起点，由家族主义推为民族主义，由民族主义推为五族共和而成天下大同胞主义。夫子今日已然事也！子与氏不云乎亲亲而仁民？翘盖仿斯意耳！’予闻之愕然起敬，曰：‘子真未可以拘墟之士量哉！持救世之志，仁也；先九子之亲，义也；遵尊长之命而请序于予，礼也；由家族主义而悟民族及天下共和主义，智也。孟子云：凡有四端于我者，智皆扩而充之矣！吾子信可人也。’予嘉其志大而言又施之有序也，因濡毫而为此。民国五年丙辰冬孟，中山孙文序。”

1920年4月，孙中山应肇和起义指挥者阚钧之请，为《合肥阚氏家谱》作《合肥阚氏重修谱牒序》。该谱由阚彦闵等纂，凡30卷，24册，1921年木活字本。谱序云：

“合肥阚氏，古蚩尤之后裔也。蚩尤姓阚，为中国第一革命家，首创开矿铸械之法。因轩辕氏夺其祖神农氏之天下，乃集其党徒八十一人，精究战术，能为风雨雾霾以助战，与轩辕氏血战多年，至死不屈。轩辕氏既灭蚩尤，实行帝制，称蚩尤为乱民，加以不道德之谥号。然心畏蚩尤之神异、民心之思念，乃令人图画其像，建祠祀之。至今四千余年，大河南北，祠宇尚多有存者。蚩尤子孙有以蚩为氏、尤为氏者，有仍以阚为氏者，历代多好义尚武之士。如齐之阚止，后魏之阚爽，唐之阚棱，元之阚文兴，及吴越钱氏之阚瑶，皆特起草莽，铮铮史册。即文学昭著之阚泽、阚驷，亦多赞襄武功，之曹之事，盖皆能不失其远祖蚩尤氏雄迈忠实之流风焉。合肥一族，于元季迁自江南，五百年来，丁户逾千，男女皆悉力耕织，老幼咸秉其礼教。其秀者率修文讲武，不甘以庸众自限。近又自办学校，议立族规，纂续谱牒，储集公产，自治精神，卓然为一乡楷模。阚君兰溪，从余治军有年，劳于国事，口不言功，有冯异大树之风。顷偕其族人容甫、霍初、楚卿、调伯、震球诸君，呈其新纂谱稿，请为弁言。余欣然嘉许，且谓之曰：励志、合群二事，吾民族首要之方针也。今诸君一心以改良风俗为任，注重教育，组合群力，皆为民治最优厚根柢，又能守其祖先发愤自雄百折不挠之心志，以出而效力于国家，则将来阚氏之立功业于宇内、著勋绩于史册者，必能接踵而起，为世钦仰。余不禁睾然望之，而愿有所助力尔。中华民国九年四月上浣，南海孙文叙于沪上行馆。”

1922年，湖北黄冈蕲春县著名革命先烈詹大悲家族筹备《五修詹氏宗谱》，詹映奎主修，1923年敦睦堂木刻本，19卷。应詹大悲之请，孙中山于是年1月为《五修詹氏宗谱》作序，序文曰：

    “同志詹大悲以其族启先、启全祖及大三祖支下续修家乘，征余言弁。余日：夫天下一家，则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是世之极治也。抑自治非臻于是，则亦不足以言其至也。欧政使国与民相系而不离。某居、某婚、某生殁、某何业，逮则若干，公之籍各具，无或取征于家。其为家也简，二世以上恒异处。人视其族，亦恒不独亲，是去极治乃甚修，而于国之治，为能范围其民而不涣者也。吾国家天下数千年，群之事不备于有司，家教而族约以为一，家有人事业文章可传者，官史或不具，惟家乘所详，视官史且信。若里居、生殁、婚异，凡为群之状，非家乘一无所稽焉。是为政之敝，而固无谬于自治之意也。

吾党主义三，民族主义冠焉。民族惟独立并存，各贡其工作之值于世界，然后可使进化同程，以共趋于极治之域。今欲甲乙或丙无强弱不更为敌，异昔之人相食，则必先使之各去敌意而互谋亲爱，是故积民族之亲，则一人类之非敌也；积家族之亲，则一国一民族之非敌也。余稽詹氏先代，时有人能为天下之人尽瘁，今兹家乘之作，其将于是萃族人谋所以大先烈者，而姑以亲亲之事为之蒿矢也。其进而革民族相食之陋也，将惟是；其益进而树天下一家之基也，将亦惟是。若是，固亦吾同志无尽之责也，愿共勉之，余尤愿贵族诸君子闻余言而皆有所以共勉也。中华民国十二年一月谷旦，孙文谨撰。”

孙中山的谱序，将修谱功能由维系宗族提到民族团结、国家统一的高度，赋予了中国家谱学理论以新的生命。他主张“用宗族的作基础，来扩充国族的工夫”，“把各姓的宗族团体先联合起来，更由宗族团体结合成一个民族的大团体”。他认为编修家谱就是将家族联合起来的重要举措。通过“家乘之作”，能使家族“以亲亲之事为之蒿矢”，成为“树天下一家”之基础，进而达到人类大同之境界：“天下一家，则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

孙中山主张通过纂修家谱实现家族的团结，“由家族主义推为民族主义，由民族主义推为五族共和而成天下大同胞主义”，实现大同理想。他将原来维系家族团结的修谱“收族”功能，注入了新的内容，使编修家谱成为实现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手段。

在谱序中，他一反传统对于黄帝与蚩尤之臧否，指斥黄帝“实行帝制”，蚩尤则由古今第一恶人成为“中国第一革命家”。借序抒怀，孙先生抒发的是三民主义的革命理想、地方自治的政治主张和反对帝制的革命精神。他将传统的中国家谱学编纂与实行三民主义的革命目标联系起来，将传统的家谱学理论提升到新的高度，这是孙先生对家谱学理论的创新之举。